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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 第35章  葫芦岛不是“。”

           第35章  葫芦岛不是“。”



  黑土地上最後一面“青天白日”旗,是从葫芦岛的码头上消逝的。

  南广北锐,中腰狭窄,只有6里长的小岛,凝固在万顷碧波之中,像只葫芦,又像个“!”。

  最後归宿的那个台湾岛,则像个“、”,或者“,”。



              从秦皇岛到葫芦岛

             ——再续战犯录之一

  10月20日,徐州“剿总”副总司令兼2兵团司令官杜聿明,调任沈阳“剿总”副总司令兼冀热辽边区司令官。

  10月27日,就在东进兵团徒劳无功的终于攻占塔山这一天,廖耀湘兵团电讯联络中断。杜聿明立即命令停止东进,退守原来阵地。11月2日,沈阳失守。于是,杜聿明的使命,就由东进变成西退。

  廖耀湘兵团被歼,沈阳易帜,锦西和葫芦岛的国军成了惊弓之鸟,唯恐共军顷刻间赶来,再把他们席卷一空。有的说应从陆上跑,有的说应从海上走,有的说还是海上走安全,但若船来晚了,掩护部队无法走掉。有的说有重要机器设备,奉主管机关命令要尽快撤退,有的说有档案文件必须先走。边区司令部门口拥挤著一重又一重人,争吵不休。连侯镜如都急了,催杜聿明当机立断,快些从陆路走。

  面色黄瘦,一副病容的杜聿明不动声色。给前方部队的命令是“向共军搜索攻击”,给後方部队的命令是“向某地转移”。等部队到了葫芦岛码头,才发出上船命令。

  11月8日午夜,最後一支部队54军8师经锦西机场去码头登船时,杜聿明很安闲地站在跑道旁,向8师副师长施有仁招手道:不要慌,沉著点。

  卫立煌逃跑时,连“剿总”楼上的国防部战地督察组长都忘了打声招呼。儒将杜聿明,在这里把人心徨徨的10万大军的撤退,组织调理得有条不紊。

  只是,林彪锦西撤退建立功名,杜聿明功名何在?

  从昆仑关到山海关,他在黑土地上指挥打响了内战的第一枪。从秦皇岛到葫芦岛,他在黑土地上撤退了最後一名国军士兵。当年他揭幕,如今他谢幕,有始有终,倒是一个全过程。

  离开黑土地两天後,杜聿明飞赴淮海战场,两个月後,他在河南省永城县陈官庄被俘,从此走出军界。

  对于黑土地,对于杜聿明,战争结束了。

  一切都完结了吗?

  11月4日,“林罗刘”在给“军委东北局”的电报”中说:

    日前由沈阳至打虎山,由打虎山至锦州,由沈阳至营口之栈,到处是渍兵,三五成群,络绎不绝,已令各部收容补充。

  王继武老人说,打下锦州後奔辽西,路上到处都是迎头走来的国民党官兵和家属,羊群似的,乱哄哄的。也不知是打散的,还是拿到了还乡证。过锦州西大桥时,桥上都满了,我们是硬挤过去的。

  这些从“西大桥”上过去的,那些从营口跑到葫芦岛,又从葫芦岛和东进兵团一起跑掉的,有多少人回到了家,或是去了台湾?回到家,去了台湾,他们和他们留在大陆上的亲人,苦难从此就了结了吗?

  很多来华“观光”、“投资”的日本人,一定要去看看他们当年的“故居”。当他们在那里流连时,其感情、感想大概是难以和盘托出的,却也不无可以理解之处。而对于世世代代繁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只能对故土望洋兴叹,那又是一种怎样的冷酷,残忍?当他们中终于有人在有生之年如愿以偿後,他们会不会想到要去当年的战场上看看?他们中,可有在塔山和黑山等地幸存的“敢死队员”?

  蒋介石死前留言:日後反攻大陆,要将遗体移返南京,葬於孙中山陵前,这和那些胸前衣服上写著“想家”大字的去台老兵,心境是一样的吗?

  1988年1月18日,台湾《民众日报》刊登去台老兵杨荣华的一篇文章:

    我是个孤儿,是个没有亲属,没有党籍,没有教派,没有启蒙同窗,没有

  孤儿院玩伴的老孤儿,……14岁那年,在山坡放牛,被国军44军连人带牛抓进

  军中,牛被宰杀烹食,我被迫成为军夫,当炮灰,和鬼子打仗,跟共军拚命(

  “抓”也好,“被迫”也好,“和鬼子打仗”与“跟共军拚命”,是两码事情

  ——笔者),直到金门古宁头之仗,奋战有功,放牛郎也能当官,升上排长,

  获得想要的光荣。在一年准备,两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功的口号下,我

  视军营为家,埋头苦干,潜心求知,考上炮校,并能毕业,满以为运途顺畅,

  前这光明,未料47年(1958年——笔者)元月,突然莫名其妙被扣上“庸劣”

  帽子而被“撤职”,成为杀鸡做猴的祭品。迄今含冤30年,也曾多次申诉,却

  找不到半个包青天,怎不令我哀伤失望!尤其跟劫机“异”士,越南难民,驾

  机偷来台湾领取黄金的那些人相比,会使我吐血、发狂,再想想目前孤寂凄凉

  饥寒苦境,连半分钟都不想再活下去,真是先来的不如後来的,后来的不如偷

  来的啊!⑸。



  正是台湾民间“返乡拳”·唱得兴致时,笔者在某地见到两位上访老人。一位是参加长春围困战的,一位是在长春起义的。在一间最下等的,被褥、床单和枕中油渍抹黑的房间里住了几天,接待部门通知招待所,撵他们走。两位长春城下的对手,又都在朝鲜吃过美国子弹的老人,联合起来去找“首长”,这才重新有屋住,有饭吃。饭桌上,两个小青年对那位起义老人说:你若去了台湾,今天回来,看是啥成色?

  对比这些老人,这几十万拙仆的文字,应该首先献给谁呢?

  政治家讲“主义”,讲“信仰”,并为之奋斗终身。一个人和一个民族,当然是要有信仰的。对于一个还不强盛的民族,尤其需要一种精神的力量。可在这里,对于那些在这场内战中至今还没有好结果的老人,这种不流血的战争是个甚麽东西?

  即便是对于去了八宝山的杜聿明,和那些在台湾和在黑土地上把生命划了“。”的不知名的人,在他们生命末尾处留给後人的,就是个“。”吗?



              黑土地上的爆炸声

  葫芦岛撤退前,杜聿明指示部队,对锦西和葫芦岛地区工厂设备,能搬走的尽量搬走,不能搬走的必须彻底破坏。锦西发电厂,炼油厂,葫芦岛自来水塔,码头,机车,都指定部队负责破坏,码头是要用到最後一刻的,待部队全部登船远去後,就用舰炮发射炮弹,诱发码头上预先埋设的大量TNT炸药。

  在所有撤退前还来得及下手的城市,都能听到破坏工厂矿山的隆隆爆炸声。

  在所有来不及动手的城市,都派去飞机大肆轰炸。

  11月2日以後,国民党飞机连续几天轰炸沈阳,重点目标是兵工厂和仓库。如果几座弹药库被击中,半座沈阳城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子了。

  四平,锦州,鞍山,木溪,吉林,营口,梅河口,凡是打过仗的城市,特别是曾经几进几出的城市,从厂房设备到一般公共建筑,完好无损的不多。有的炸平了,有的烧光了,有的洗劫一空。

  “兵不血刃”,未遭枪打炮轰的长春,“原有的400家中小型工厂,不仅完全停工,而且厂房设备都已大部毁坏殆尽。””全市输电设备被毁三分之一左右。自来水净送水设备百分之七十被毁。煤气制造设备大部被毁。全部公共交通车辆。无一完好;部份有轨电车已被用作城防工事埋人土中”⑺。

  60军撤退到长春前,郑洞国飞去吉林传达撤退命令,特别指示务必将小丰满水电站彻底毁掉。果真如此,中国将失去一座最大的水电站,还有10多个县将变成泽国。共产党早已得知这个计划,全力宣传保护电站,发出警告:有胆敢破坏电站者,不论官兵,一律以战犯论处,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擒拿归案,决不宽宥!

  共产党也曾想炸毁小丰满。

  一位老人(老人并未说让隐去他的姓名)说:四平撤退前,我跟副师长去趟小丰满电站。那可真是个电的世界,取暖,仿饭,全用电,老百姓家也是电炉子,那人瞅看好像都带著电。土八路开了眼界,也心痛,舍不得。开头,管理人员以为我们是去保护电站的,挺热情。後来见我们问哪儿是要害。听出门道了,态度就变了,说“哪儿都是要害”。回去报告,上级又说不炸了,说早晚都是我们的。凭当时我们的技术力量,恐怕也不一定炸得了。

  1946年3月15H和16H,林彪有两封电报:

  中央东北局:

    南满苏军已撤,国民党已进占沈阳并继自关内增兵,估计其第三步行动将

  为占领南满工业粮食区,这一带我们无守住的充份把握,如和平後国民党亦将

  这一带划成他的,故无论和、战,这一带我皆难於保持,因此,我意利用战事

  期间在敌人将逼近时即将这一带全部煤矿与工业进行大规模的爆炸破坏,将全

  部矿林淹没,只要一停电,矿里的水不能排出矿即被淹,非一年半以上不能修

  复,所以我建议立即着手准备大破坏。盼你们即考虑答覆。

                        11、3、15、未时

  中央东北局:

    一、昨未电意见作废。

    二、我们拟不进行一般的破坏,只破坏无损於苏联利益和群众生活利益的

  军事工业部份,并只在尽量搬运後,对不能搬运运的部份进行破坏。以上意见

  望考虑覆电。

    三、为增加谈判政治资本,请向国民党方面提出和平声明,如彼方继续进

  行内战,则东北矿山与工业有全部破坏的可能,其破坏责任应由战事挑拨者完

  全负青。

                  林

  第二天,中央覆电:

  林并东北局:

    3、16、卯时林删电悉。关於南满工业区不论和战,我均不应有任何破坏。

  因为这将影响数百万人的生活,并将在全国全世界留下长期破坏的影响。务望

  不要作此打算,并向有此思想的同志作坚定明确的解释。

                  中央

  破坏鞍钢,中央军委是同意的。

  6月2日,箫华有封电报:

  林彭报军委:

    3、17鞍山制钢所各种熔炉共破坏十座,毁火车头十个变(发?)电所一座。

    立山至汤岗子段铁路均己破坏。

                      肖

                         冬

  破坏最严重的就是铁路。

  东北铁路最多,扒的也最多。除了松花江北,各线几乎没有未被扒过的。有些重要线段,扒过不下10次。中央军委几次推广东北扒铁路的经验。1947年10月21日,“军委”致电“”刘邓、陈栗、陈谢韩、徐滕薄、饶黎、张邓、谭许、聂箫刘、杨杨耿、彭张、王王、贺肃、李周”⑻,转发“东总介绍铁路大翻身的方法”⑼,用这种方法,“一连人每小时可翻六里路长”。

  用黑土地上老人的话讲:八路军那可真是“扒路军”呀!

  马克思说:“谁要想战胜敌人,他就不会去同敌人讨论战争的代价。”

  经济力量是战争的基础,不能占有它就摧毁它,反正不能让敌人利用它。

  战争本来就是破坏的艺术。

  日本撤退前破坏,“老大哥”进来大肆劫掠,接著是中国人枪打炮轰TNT炸。

  3年内战,中国这个最重要的工业基地受到怎样的破坏?战後生产力处于一种甚麽样的水平?

  1948年5月10日,东北野战军後勤部副政委陈沂,在後勤工作会议上的报告”中说:

    两年来我们的生产力比伪满时不是扩大,而是缩小了,比九一八以前恐怕

  也是如此。



  一位作家这样描写鞍钢:

    鞍钢解放,只剩下没法搬走的高炉壳了。……有些刚入厂的小青年,童心

  未退,休息的时候,还淘气地在厂子里追兔子,抓野鸡呢。那时候,高炉上虽

  然没长出高粱,但是蒿草没腰。白昼,蝎虎爬在炉壁上晒太阳;黄昏,乌鸦在

  卷扬机上聒噪;入夜,间或听到狼嚎。⑽残破的鞍钢,残破的黑土地,生产力

  又回到了“少帅”那个时代。



  共和国的黑土地,就从“少帅”时代起步。

  如果这场内战再打上3年,5年,黑土地会回复到甚麽年代?



  注释

  ⑴《毛泽东军事文选》,492页。

  ⑵沈阳军区政治部联络部编(1986年8月5日):《辽沈战役期间沈阳、锦州国民党部队起义投诚情况概述》(重新认定呈报材料),68页。

  ⑶《东北三年解放战争军事资料》,93页。

  ⑷《沈阳军区历史资料选编》,183、184、185页。

  ⑸见1988年1月25日(参考消息):《还我一头牛!》。

  ⑹“返乡拳”口诀是:一国,两制,三通,四流,六万(旅费),七天(签证〕,八件(三大件五小件礼物),九别(久别),十全(全家团圆)。

  ⑺于径著:《长春的起源发展和变化》,35、36页,1987年6月,“长春市城市问题研讨会村料之二”。

  ⑻即晋冀鲁豫军区司令员刘伯承,政委邓小平;华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陈毅,副司令良粟裕;晋冀鲁豫野战车4纵司令员陈赓,政委谢富治,副司令员韩钧;晋冀唇豫军区副司令员徐向前、滕代远,副政委薄一波;华东军区政委饶漱石,副政委黎玉;华中军区司令员张鼎丞,政委邓子恢;山东兵团政委谭震林,司令员许世友;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副司令员萧克,副政委刘澜涛;晋察冀野战军司令员杨得志,第二政委杨成武,参谋长耿飚;西北人民解放军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彭德怀,副司令员张宗逊;“王王”、“贺箫”。“李周”不详。

  ⑼电报全文如下:

    刘邓、陈粟、陈谢韩、徐滕薄、饶黎、张邓、谭许、聂肖刘、杨杨耿、彭

  张、王王、贺箫、李周:

    东总介绍铁路大翻身的方法如日下:

    (一)以百人左右为一队,几十个人也可以,携带粗绳廿根,结实木廾根

  (内一部份可用铁路上起道钉之铁起子)及一二十把铁锹洋镐。

    (二)第一步将铁路一边之两根铁轨连结之螺丝钉取掉(或毁棹),并取

  下结合处的两槐小铁板,只能截断一边铁轨,不应截断两边铁轨。

   (三)第二步从两根铁轨断开处,用工具将二、三十根枕木下的垫土刨空。

    (四)第三步,用粗绳隔一枕木,将铁轨和枕木交叉处捆结实(十几根绳

  子按次均捆上),然後以一部人用木(铁)棒将分离开的一面铁轨撬起来,同

  时用力拉绳子,使整个铁轨枕木翻个筋头,接著便很容易的往前。结果全部铁

  路都翻了筋头。

    (五)然後将枕木取下,堆集起来用火一烧,日前敌人修路极感头痛的是

  没有枕木,要从美国运枕木来,因此烧掉全部枕木,是重要的一着。

    (六)此法开始时较费力气,只要开头翻过,事後利用铁轨本身重量及压

  力,越翻越轻。据我们的经验一连人每小时可翻六里长,所以这种方法的特点

  是方法简单,动作迅速,破坏规模大,所费力量小,东北敌人十分怕铁路翻身。

                  军委

                  廿敬

  ⑽徐光夫著:《高炉热浪十五年》。《新人新作选》,240、241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65年)。